又见灯红酒绿,又是推杯换盏,现代人几乎泡在酒水里。
我还是逃离了酒店,就这样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县城的大街上。逃,只是不想让酒精过度地麻醉自己;走,我又有机会遥望一次那曾经走过的沧桑岁月。好在今夜,夜色温柔,风儿妩媚……
七七年,我刚进村小当民师,其时我还是个十六七岁的毛头小伙。一手执教鞭一手执牛鞭,生活的那个苦哇,真是无法形容。这年春末夏初的一天,放过晚学后,另外两个同事便约我到学生家蹭饭。可是到哪家去呢?那时家家都穷啊!经过再三排队,决定去下湾队的篾匠爹家。篾匠爹其实是我们家里人,由于有个手艺在身,平时能挣几个活钱,生活还不错。他有个孙子在学校读书,我们就去走访。
我们来到篾匠爹家时,已经是斜晖脉脉的傍晚。篾匠爹果然好客,我们刚落座,就吩咐他媳妇做饭。篾匠爹给我们倒过茶水后,又从他自己房间里的荷叶罐里摸出半筷子长的一段腊肉交与媳妇,并嘱咐烧个炉子锅,然后他又烫了一壶米酒。
开饭了,我们就着五瓦的灯泡吃得很开心。通红的炭火把炉子锅里的腊肉拌干笋丝煮得“咕嘟咕嘟”地跳,浑浊的米酒用锡壶烫热,斟在杯子里 氤氲着热气,散发着醇醇的香味。篾匠爹手执锡酒壶,抖动着花白的山羊胡子为我们倒酒。那一晚,我们酒至半酣,才摇摇晃晃地回到学校。
八五年一个霜林瑟瑟的秋天,我应约步行十几公里去一个朋友家过夜。朋友兄弟姐妹多,生活和我们一样清苦。朋友的母亲见我去了,忙从地里扯回一抱黄豆,让我们剥着。朋友又下到齐腰深的水塘里捞上两截鲜藕。那一夜,我和朋友,还有朋友的父亲,在场院里举杯邀明月。尽管喝的是“八角烧”(八毛钱一斤的白酒),但那份惬意直至今日也不能忘怀新鲜黄豆在锅里炒熟,添上水焖一会,再着以“朝天椒”拌炒,鲜美可口;鲜藕放在清水里洗干净,切成片后拌上少许白糖,爽口,无渣。“八角烧”用锡酒壶烫过,酒力就强了一倍。那时年轻贪杯,往往喝得舌都伸不直,还说没醉。
九零年在师范进修,时逢大雪,水龙头被冰冻得放不出水,学校食堂无法开伙。我们几个老民师躺在寝室的被窝里想办法,忽然想起看门的王老伯有一个烧水的煤炉。于是,每人凑出几毛钱,飞奔到菜场,买来一斤熟牛肠,外加两斤老白酒。借了王老伯的煤炉和铁吊锅,把牛肠拌上胡椒粉,放进吊锅里狠煮,待满室飘香时,拧开老白酒就着红通通的一锅牛肠,吃得通身冒汗……
多少年过去了,当我一路跋涉混到这小县城里,大酒店小菜馆进过无数,山珍海味吃了就忘了,几十块几百块一瓶的好酒喝了就醉了,转眼归零。悠悠岁月中,唯余那三次酒让我刻骨铭心,记忆犹新。
而今,当我缓缓行走在小城的街道时,我知道,当年苦涩灰暗的日子都已成为历史,当年的青春也作云烟散尽。我也知道,我的已经不再年轻的当年的老同事、老朋友、老同学们现在都过得很好,只是当年的苦涩,你们愿不愿意提起?
于我,只想在一次次灯红酒绿后,能返身紧握住悠悠岁月中的那双手,把我欢喜怀旧的心情,把心情下的文字留在这个春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