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峪铭 东至三中 返回首页
跛   娘

个人简介:

1965年生人。系安徽省示范高中东至县第三中学高级教师。

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,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,池州市作家协会、书法家协会会员,东至县作协副秘书长。

在《中国农村教育》、《辽宁青年》、《安徽青年报》、《杂文报》等各大报刊上发表作品千余篇。

教过小学、初中;任过中学教导主任、校长等职。

系中国数学会奥林匹克竞赛教练员;安徽省数学竞赛优秀指导教师;省英特尔未来教育培训主讲教师;曾是县新课改、校本培训专家组成员。

散文创作谈:

散文创作要有真情,尽管时下人们心情浮躁,但心底里仍有最软弱的部分,用真情触及这儿,就会激活他人幽闭的性情,就会引起情感共鸣;二是要有细节描写,人们说细节决定成败,这话在散文创作中也是正确的,细节就如锦袍上的绣花,多了不好,少了不美;三是要让人有所感悟,这就是说散文创作也应有一点点理,让人能在“一粒沙里见世界,半瓣花上品人生”。

跛 娘

娘的腿跛了,虽然不严重,但娘走路再也不能风风火火的了,我的心揪成了一团,想起娘往日的身影,娘那忙碌的双脚竟在我的脑海中定格成一帧帧不曾掉色的画面。

娘年轻时面容姣好,身材苗条。她卷起裤脚下田时,露出圆润秀美的腿,让生产队劳作的女人都羡慕不已。娘十七岁就嫁给了父亲,清秀样不像是个农家女。但娘是个好强的人,娘做起农活来,做一样像一样,事事不比他人差。连男人操作的犁田活,娘都做得像模像样。刚分到户时,经常看到父亲坐在田头叭叭地抽旱烟,娘在田中吆喝着牛。可娘的腿从没被田泥水锈浸成褐色,依然还是玉样的洁白。

父亲打成右派时,娘还只有十九岁,娘将不到一岁的大姐托付给别人,只身挑起七十多斤的担子,到父亲劳教的九成畈农场,娘担子里都是父亲吃的和穿的。远路无轻担。娘一天走上百里,到达时,娘的两腿僵得不能动,一双绣花鞋底都磨穿了。娘在那儿只待了一天,又用那疲劳的双脚孤单地走回家。娘说想到父亲的冤屈可怜,就一路咬牙坚持着。

其实娘的坚持何止是漫漫长路,年轻俊俏的娘整整七年坚守着家庭,守候着父亲地归来。

后来家里孩子多了,尽管娘和父亲一年忙到头,家里还是超支。娘是一个背债睡不好觉的人,娘为了尽快还上超支,就没日没夜地干活。娘怀我妹妹时,临产的前一天,割了一亩地的麦子。我不敢想像腆着大肚子的娘如何割麦,我想,只有一种姿势,那就是跪在地里。

娘是跛着腿由别人扶回家的。左邻右舍都劝娘莫这样拼命的做,娘总说:“超支还不掉,我的伢就过不了好日子。”娘瘫软地坐在凳子上却怎么也爬不起身。憨实的父亲把娘抱到床上,顾不得问候一声娘,更没有帮娘揉揉腿,就赶着挑麦子去了。娘只躺了一会儿,又支起麻木的双腿为家庭准备饭菜,我看见娘是扶着高凳挪进厨房的。

娘对我的爱比两个姐姐要多得多。娘是不允许我受欺负的,尤其别人喊我“地主崽”时,不管谁家的伢,娘都要到别人家理论。有一次娘牵着我的手,两脚生风般往别家赶,又气又急,娘摔了一跤,因顾及我,娘的两腿被石头碰得鲜血淋漓,我吓得大哭。

娘每次帮我整理衣服,擦拭鼻涕时,总是单腿跪下,手不停,口不歇地叮嘱我要好好上学。回家时,娘还把我抱在腿上坐好,问我在学校的情况,我坐在娘的腿上,偎在娘的怀里,感觉到好舒服,好温暖。只要娘闲一点,我就吵着要坐在娘的腿上,晃着,踹着。

儿时的我觉得娘的腿好舒服,好坚实。稍大些也知道娘的腿也有柔弱的时候。
我每月照例从学校回家拿一次菜,还要拿一点钱。其实像我这样的家庭孩子早就不读书了,小学时,他人的学费由生产队统一支付,我家成份高,必须自己拿钱。虽然只要几块,但那时也是一个不容易挣的数字。

别人劝娘让我不要读了,可娘不干,说他爹是读书的,儿子怎能不读?就连夜挑灯做鞋,卖给那些鳏孤人。记得娘纳鞋底时每穿一线都要用腿膝顶住底索,用力拉紧,娘说这样的鞋底经穿。一晚上下来,娘的腿膝总被勒得凹凸红肿。
少年的我不懂得关心娘,我想若懂得问娘是否疼痛,娘肯定会说:“儿呀,只要你能读书,娘的痛不算什么。”

后来仅靠卖鞋所得的钱不够了,娘就带着我到处借。那年头借点钱可不是件容易事。母亲只好到村里的小店里借,临行时娘还揣了几个鸡蛋。

小店的柜台是那种古老的木质立柜,很高,娘趴在柜台上只能将两只手搭在上面,我们小孩是看不到里面东西的,也看不到娘无奈的表情,看到的仅是娘的腿膝跪抵在柜台立板上,我听见娘几乎是带着哭腔央求店主,“借点吧,我那猪快长大了,不等过年我就把它杀掉,把你钱还上。”

也许是长时间的尴尬,或是站得有点累,娘两腿交换地站立着。娘的腿膝碰着柜台的木板咚咚的响声,椎打着我初谙人世的心。等娘从店主手上接过钱时,娘高兴得像饿极的乞丐讨到了饭食样,无比感激。为我念书,好面子的娘就差点没给人下跪了。

娘的双腿承载着自身的生命,承载着我的童年,更多地承载着家庭的重担,也承载着家庭的希望。

父亲平反后,家里条件有所好转,但家里底子太穷,娘还是起早歇晚的苦做,直到六个儿女相继成家立业,娘才松了一口气。

可想让娘完全歇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,娘还是习惯性的忙里忙外,七十多岁的人了,竟然驮东西上楼。

我想像娘用腿膝紧紧地抵住木梯横档,一步一步向上挪时,不知是体力不支,还是不小心失脚,娘从梯子上跌了下来,幸好只爬了几级,娘的腿还是摔成骨折,肿得像发糕一样。

伤筋动骨一百天。可娘用跌打镇痛膏敷了一段时间后,好像感觉没事了,又依然操持着家务。就这样娘的腿就再也没有好起来,留下了走路有点跛的后遗症。

娘是爱面子的,不论什么境地都将自个收拾得体体面面的,想不到到娘老了遭了这一劫。

娘到我家时,我下楼将娘一口气背到家中,帮娘捋起裤脚,发现娘的腿已不再丰润白晰了,摸着娘仍微肿的腿,想起娘为儿女操劳一生,我真是百感交集,但我还是别过头去,拭去眼泪,劝慰着娘,“娘,你太完美了,老天都嫉妒你,有意给你留一点缺憾,让你长寿百年。”

娘嘴上说着你这伢,眼中却闪着泪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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