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灯漫卷,书海泛舟,久了,便有些疲倦,何不出去走走呢?
这是一个阒寂的夏夜,白日的喧嚣繁杂皆已遁去,人们大多酣然入梦,唯有栀子花开,流萤飞舞,天籁相伴。此刻,皓月当空,银辉泻地,轻纱曼妙,罩着这座清代庭院,让人梦回百年,定格在徽州的粉黛世界。今夜,这偌大的庭院,便属于我的了。
穿过曲径幽深的花廊,踱进玲珑精美的绣楼,步入宽阔高大的深宅,“吱呀”一声拉开厚重的铁皮木门,也拉开了历史厚重的一页。跨过黟县青砌成的高大门槛,我终于来到园中的绝笔——古月台。
月台即望月台,常常是古徽州那些豪商巨贾、达官贵人,退隐江湖后,回乡颐养天年,在私家园林处建起的赏月胜地。它一般建在地势开阔适宜远眺之处,有直形、半园形的。以半园形居多,因为半圆不仅看上去赏心悦目,美若皎月,而且徽人深深懂得:水满则溢,月圆则亏。人生既然没有十全十美的,何必去苛求完善尽美呢?一座月台便寄寓着主人睿智的人生哲学。
这座的月台已有近两百个春秋了,虽历尽劫难,尽显沧桑,毕竟劫后余生。所以今天,即使是身处“文物之海”的古徽州,它也能堪称一绝。我见过婺源古村落晓起村江能静宅前的月台,它似乎没有这里的大气;我也登临过休宁古城岩的月台,它似乎没有这里的古朴。今夜能在此赏月实为我的福气。
月台临水而筑,与对岸的一列青山遥遥相峙,山不甚高,却有一个优雅的名字:昆山。一轮玉盘高悬,构成该村的八景之一:昆山秋月。月台与昆山之间便是脉脉的率水。率水从远处飘逸而来,水袖飘袂,媚眼如丝,迂回曲折,在此湾成一方幽潭,曰石潭,继而迤逦远去。此刻静影沉璧,波光明灭,黛黑的青山倒影水中,愈发深邃。
远处俯瞰,这月台正处于这座村庄的舌尖,这样的位置堪称风水宝地,徽州人视水为财,深潭幽处,水流平缓,自然聚财。此处建月台意寓财运亨通,家族兴旺。同时,它还能在洪水暴涨时,避开水势,确保这片园林的安然无恙。当初,主人建此月台还是颇费心思的。人与自然就这样不经意间融为一体、和睦相处了。
月华似水,轻轻地铺漫在这月台上。显得空明澄澈,这半圆形的月台,规模宏大,半径约为十米,前有青石护栏围成。青青的护栏,光润玉洁,泛出幽幽的冷光,彰显着古朴沧桑。地面为青石板铺设,分为高低两层,岁月的侵蚀,苔痕斑斑,略显凹凸,透出独特的韵致。月台前方翠竹扶疏,映于地面,如藻荇交横。中间的通道两侧,设有石条、石凳,镌有精美的花纹。
台阶处的两侧竖立的硕大旗杆石,稳若泰山,纹丝不动,下侧建有底座,旗杆石重负其上,高约1.2米,岁月和风雨摧残,如今它已苔痕密布,表层脱落,可勒刻其上的“癸未进士”四字依然清晰夺目,这里昭示着这一家族的显赫与荣耀,据历史记载:这家前后十年叔侄皆中进士,且均在京城刑部、户部担任主事。此时旗杆石犹如一位沉默的老人,无言地叙说着古往今来的风云际会。
月台背后所倚的是一座祠堂,由于人为的因素,如今祠已毁,可那门楼、门罩依然完整,水磨青砖雕刻的图案层次分明,镂空飞翔,栩栩如生。徽商就是这样将其奢华,刻在三雕之中,浮现在徽州的山山水水中,让今人去品读,去玩味。
江天一色无纤尘,皎皎空中孤月轮。今夜花好月圆,模糊了古今时光的界限。伫立月台,极目骋怀,思绪飘飞,唐诗宋词的意境飘然而至,“独坐幽篁里,弹琴复长啸”、“深林人不知,明月来相照”。眼前的河水温顺宁静,青山已悄然入睡,愈发显得深邃而旷远。
遥想百年前的“月上柳梢头”,主人安卧这方山水,像这样的月色,呼三五知己,邀二三佳人,小罗轻扇,品茗衔觞,抚琴吟诗,对月高歌,沐习习凉风,观渔帆点点,真不知有今夕何夕之感。当然,也会有那漫漫长夜,商人重利轻别离,负箧远行,思妇孤枕难眠,泪湿鲛绡透,人比黄花瘦,流泪到天明。
月台怀想,收获的不仅仅是一份诗意,一份厚重,更多地让人参悟徽商筚路蓝缕、玉汝于成的苦难与艰辛。其实,古往今来,人生的悲与欢、苦与乐,莫不如是,朝朝轮回。
夜更深了,月滑中天,清辉遍宇,凉风渐起,我该回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