农历六月,俗称荷月,梅雨后的荷塘,水面圆润清朗,荷叶越长越圆,荷梗逐渐高出水面,亭亭而立,索性将大片的水面覆盖住,没有人会埋怨这种铺展,因为它们着实很美。
要是静下心来读自古而来咏荷的诗句,真的不知有多少。纸上得来终觉浅,江南水乡,随意选取一段闲散光阴,在荷塘边度过,淡了溽气,消了烦躁。虽是阳历七月初,但农历还在六月,小荷,荷叶,荷花,蓓蕾,莲蓬都在。这是离县城不远的一处胜景,名曰“陶辛水韵”,四个波光潋滟的字。要亲近,乘一叶小舟,船家木浆划水,穿过石桥,欸乃前行。
香湖岛,是嵌在陶辛水乡的一点朱砂痣,荷全聚集在岛的周围和岛上。行舟绕岛观荷,再到上岛近赏,最惹眼的是丰盈的荷,堂堂皇皇有盛唐的牡丹雍容的气象。过了底气宽厚的盛唐,中国文人的心境逐渐变得内敛低调,从李商隐咏出“留得残荷听雨声”起,文人笔下的荷花就开始凋残,一残就是数千年。可转念一想,荷连残时也是好的,风韵犹存。
塘中有有木板或石墩,曲折蜿蜒,供人行走于荷塘深处。以前看荷,向来伫立于荷塘边,这回居然能走入荷塘深处,能与荷叶荷花擦肩,满心欢喜。莲叶挤挤挨挨地在身边触摸衣衫肌肤,一朵又一朵温暖的光,粉色的或鹅黄的,罩住一个安静的我。塘间一长廊,绿藤已经覆盖多年,完全遮天蔽日,和廊边满池的绿相呼应,营造出一个清静所在。廊间每根柱上都有咏荷的诗,斜倚着,仿佛杨万里走来,温庭筠走来,白居易走来,抚须吟诵。有些睡意,被淡淡的荷香抚摸着,怎能抗拒近似沉迷的陶醉。
已绽开的,舒展得大气饱满,有肉质的鲜艳之美,连花蕊都毫不犹豫地敞开,香气在晨风中飘飘悠悠,视觉和嗅觉同时得以满足。尤其是红荷,温暖,敦厚,是盛装款步的花旦,一招一式皆是圆满妩媚。白荷娴静,有清凉之气,似乎将昨夜的月光带到了今晨。昨天开的,已经有了谢幕的意思,微微颔首,仿佛不舍,再下去,又付了流水。注定要让人心思缱绻的。红颜不长久,欢颜不长久,人与万物,或长或短的一生,皆是如此。人生的美好要细水长流才好。
文字这时候面对荷或者人生都有些失语,画笔例外。能静静的面对一池荷的是一位画荷的老者,长髯飘飘,一直守着一朵并不起眼的荷,老伴坐在不远的草地上,当我走进,看见速写本上是没有色彩的荷的茎脉,我看荷叶荷花柔若无骨,可在画本上,却又实实在在地风骨傲然,化绚烂为素净。这一页,那一页,都是不同角度的荷。
上个世纪,某一荷塘边,端坐的一位一袭长袍、长髯拂胸、面色清癯的老人,画出的荷将纷纷绕绕的淡香带向了世界,形成驰名中外的“大千荷”。这位老人叫张大千。工笔荷、写意荷、朱荷、粉荷、白荷、墨荷,荷的千姿百态皆能入画,或正、倚、俯、仰,或静、动、离、合,在风、晴、雨、露中展现各种姿态。
找来画家的大作,色泽饱润,画荷梗用篆书,一泻数尺。据说是唰的一声两笔相交,毫无接痕,可谓神来之笔,令观者咋舌。叶子则是隶书,兴尽方休,花瓣就是楷书,连水草都委婉生姿,用草书,华滋不枯。
有一幅《水殿风来暗香满》,画意取自于苏轼的《洞仙歌》:冰肌玉骨,自清凉无汗。水殿风来暗香满。画面上荷叶巨大饱满,大笔劈扫,浓淡交相掩映,舒卷自如。七朵白莲,或含苞、或初绽、或怒放,有同墨叶互补的大气,生机呈露,初睹就让人怦然心动。豪放处,洒脱恣肆,有劈山斩浪之势,婉约处,圆润凝重,清新秀美。即使是将绽的花骨朵,被风无端惊破,颤动着小来回,若提琴家运弓,畅不掩涩,以涩显柔。这幅画是送给一对新婚夫妇,生活中的疾风骤雨和神闲意笃的幸福需要漫长的时间去体味,如同纸上的命运交响曲。
画面上的荷活色生香,是不谢的艺术之花。午餐吃和荷梗类似的一种水生植物,还有薄脆的藕片,这是来源于碧波的生活之美,生生不息的清新甜美气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