叶静 岳西县职教中心 返回首页
一地槐阴

个人简介:

叶静,原名叶青才,男,1960年生于岳西县。现为岳西职教中心语文教师,文学社主编。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,安徽省作协会员,安庆市作协副主席。著有散文集《源头》《秋天里的单音节》《笔底天蓝》等。《秋天里的单音节》获第三届安徽省政府文学二等奖。在国内外报刊发表散文1800余篇,作品被收入各选本20余种。曾获《散文》月刊“首届中华精短散文大赛奖”、山西青年散文奖、安徽张恨水文学奖、《文学报》“完美杯”全国散文奖、安徽省报纸副刊好作品一等奖等30余项。

散文创作谈:

我写散文20年,仍然坚持四个字:情、理、智、趣。一篇好的散文,做到四字兼具,诚不容易,但是起码要有其中之一。我曾说过,小说是揭示人性的,散文则是表现人情的。故把“情”字放在第一位。无论是文化散文,还是性灵散文,乃至科学散文,如果有了情理智趣之一,那么这篇散文应该是有特色的。我的散文多呈地域性局限,写的是大别山腹地一些风俗人情和民生状况,读者所以能接受,是因为内在的质朴和真切。我想这也是我的散文创作唯一的路子。

目前报刊散文呈多元状态,地域性散文显而易见。百花文艺出版社推出的“散文公社”系列,就是这一阵势的检阅。但是,如果地域性散文一直囿于封闭性和固守态,那么,她虽然“情有独钟”,却不够理智,读者也就觉得兴味索然了。我反思自己,在“唯一的路子上”,尽量走远点。

一地槐阴

我在四月里一个晴朗的日子走进她的小院。阳光里弥散着浓浓的槐香,这不是槐花的味儿,槐花还没开;这是青嫩的槐叶在白芍和玉兰花的交融中散发的清香,这是乡村仲春时节难得闻见的沁人心脾的香味,丰盈而甘冽,醇和而醉人。

土砖和木门挡不住春天的气息,同时也挡不住老人们一颗颗渴求之心。推开虚掩的院门,进得里来,左侧落墙而辟一雅洁小居间,摆桌一,椅若干,凳若干;置茶壶一,杯子若干,细碗若干;放报夹一,报纸若干,杂志若干;呈托盘一,糖果瓜子若干,香烟火机若干……老人都知道这是阅览室。右边厨房之一半,中间堂屋之一半,阁楼藏室之一半,或置枰,枰上有棋;或摆桌,桌上有墨砚纸笔;或垒台,台上有扑克麻将……老人们更知道这是娱乐室。主人则迎人送客,添茶加水,服务殷勤。若是夏天,且又递扇;倘是冬天,送上火盆。平时人不多,三五七个,多教师,退休教师;少村邻,门口熟人。大门额首没有标示“退休教师文化活动中心”,然这名称早已装在大家心里,这门槛久已让进进出出的脚底磨得溜光似镜。

“中心主任”年过七旬,虽精神,却明显苍老,发灰白,眼凹陷,齿豁腮瘪,动作略钝。她从教育战线上退下来已10多年,老伴早逝,子女星散,多数时候,唯有两棵槐树陪她絮语,或是一地槐阴慰她午梦。不知是哪一个午梦初醒之后,她率然决定辟室隔间,置办娱乐品,诚邀孤独人。我所看见的把自家当做文化活动中心的仅此一处,我所听到的最不怕麻烦的也唯此一人。

黄昏,众人归去,她挥动着笤帚在打扫,显然不是打扫槐阴。此时,满地的烟头果壳,满桌的杂屑浮尘,都得经过她一帚一帚扫去,扫去的还有偶尔涌起的烦心,还有自讨苦吃的困顿。她心里说,扫掉吧,无论明天是风雨还是晴明,他们还要来,继续一盘没有下完的棋,读完一篇没有结尾的报道,画完那幅没有开花的槐树林。

她,曾经是一位吃过天下大苦的人,尽管在她脸上读不出忧伤、悔恨、怨怼、不平,在她身上也看不出压力、困顿、怅惘、伤痕。她的爱人,一位从战场上走下来的严肃的军人,由于没有得到妥善安置,加上生活的困窘,他精神分裂,过早地走进了生活的阴影。没有退休金,没有保险费,没有提出过救济和扶助的申请。一个人默默地去了,他以为他这一走,爱人的担子或许可以从此减轻,孩子们便可以安心地追求未来的前程。

她的女儿,一个代课教师,青春在灿烂的花季消殒;他的大儿,一个强壮的小伙子,在那一年的冬天突然失踪,至今杳无音信;她的小儿子,在深山老林的一所林场小学代课,危墙倒塌,击中头顶,虽然从死神手里夺回一条命,却留下脑震荡后遗症苦痛至今……她极少跟别人提起这些,因为她已经习惯了命运的捉弄,同时也以活着的方式回扫上帝一记闷棍。

“活着,多想想他人。”在槐阴下,她喃喃自语。他人是谁?是那些关心他的同仁,还是那些接纳她的乡亲?抑或是她的亲戚,她的娘家人?都不是,他们是一些在穷乡僻壤无法上学的孩子,是一些穿着破破烂烂、冬天也无法套上鞋袜的学生。她送寒衣,送围巾,送暖鞋,送火桶。她翻山越岭,徒步爬行,二十里,三十里,总是在凛冽的寒风中折腾得热汗津津。她自个儿站在雪地里,虽然有些凄冷,有些孤零,然而,孩子们却早已扑进了她暖融融的爱心。

一个老党员,40年的党龄。每次捐款救灾,她总是出双份,她缴纳的党费,从来没有找零。那年,交特殊党费,她一次就交了1000元整。她用整颗心固守着组织的纯洁,党的先进。谁都知道,由于退休时没评上职称,她的工资最低,她的额外收入是零。她的菜园被公路占去,她的隙地让给了芳邻。她一度曾经靠路边零卖维持生活,还要为儿子付出高额医疗费,还要为顶替儿子去学校烧水煮饭,打扫卫生。

一个苦难的妈妈,像一株梅花一样在冰雪中站成一道独特的风景。她的家尽管如此简单,退休老教师们离去以后是这般清冷,然而她的内心却依然滚烫,依然沸腾,她不断绽放着红梅一样的信念,她永远高举着红梅一样的雪灯。是的,她就是梅花,她就是寒冬的一株精灵,在大山深处,在岳西县青天乡界岭村,有一个妇孺皆知的响亮姓名。

今天,我是在四月里一个清朗的日子拜访她,四月的小院铺满一地槐阴。有几个老人,见我们来了急忙让座,立即停止了手里的扑克,看得出,他们是那样的快乐,那样的率性。行无所拘,言无不尽,朗朗的欢笑响遏行云。女主人献上一杯刚上市的毛峰,随即,她的话语亦如这萦香蕴馥的佳茗,在这个小院扩散成快慰人心的浓浓气氛。

槐花就要开了,我曾经热烈地弥望过四月槐花影。然而,今天,我突然想起冰雪中的君子——梅花,这缘于一个朴素而寓意深刻的姓名。储——映——梅,这三个简单的字,骨子里透彻着不简单的意蕴。她把艰难与苦痛埋在心里,她把热情和良善举在头顶,她把忍让与宽容刻在心坎,她把融和与大爱给了他人。

储映梅,一个乡村教师的名字,一个失去了丈夫、失去了儿子、失去了女儿的退休老人;作为同仁,老伙计们对她高高地翘起拇指;作为母亲,她的眼中曾经蓄满泪水,而今依然蓄满泪水,因为爱会包容一个人的一生。我,站起来,站在这几位安度晚年的老人中间,恭敬地掬起一捧槐阴,向储老师致意,为我们山区教育的清贫,为我们教育工作者的虔敬,为一位老人无私的奉献,为一位母亲将痛苦转化成爱的结晶。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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